《種子》（69）
和芳姨多聊幾句後，我鼓起勇氣找萬珂去。輕輕敲門：「唔好意思，我係登仔…」
門後傳來不徐不疾的腳步聲。是萬母。她那莫名的嚴肅，讓我混身不自然：「唔好意思…我唔識…做功課…可唔可以…一齊做功課？」我緊張得結巴起來，惹得書枱旁的萬珂忍俊不禁。
「好呀！」萬珂搶先回答，免生變數。她何時變得如此機靈？
「多謝伯母！」我打醒十二分精神，裝出誠實可靠認真謙遜有禮的乖巧模樣。不敢怠慢，連忙放下功課簿，再將茶几側的扶手椅搬到書枱邊，和萬珂並排坐。
萬珂很清楚我的程度。看見我說不明白的題目，她不自覺甜笑起來：我根本是在裝傻，這種題目哪會難倒陳諾登！越靠越近，心內甜蜜滿溢。
「如果你哋想談情，可以直接同我講。」不遠處的萬母突然冷冷的吐出一句，嚇得我們僵住了。
「伯母…我…」我不知道怎樣的回應才算得上大方得體：「我想同萬珂談情。」只好誠實作答。
萬母沒想過我會如斯直接，一時之間答不上話來，連呷幾口茶，定驚安神。
「媽媽…」萬珂開口，緩和氣氛。「我想同登仔談情。」不！她是給萬母再來一記重擊。
似乎擊中萬母要害。只見她拿著茶杯的手微微顫抖著：「登仔有咩過人之處？」
「登仔有齊四善端，加埋持續不斷嘅進步，我相信佢好快就可以發展到仁義禮智俱全。」這種擇偶條件，恐怕只有萬珂才會講得出口。「喺呢個墮落嘅時代，咁好嘅人真係好罕有！」我很感動：當今世上，如此欣賞我的人，應該只有她一個。
「咁…」萬母藏起心中的嘆息，回復原本的嚴厲，轉向我：「登仔，你點解鍾意阿珂？」
我被萬母的眼神震攝了，不敢回話。萬珂的手肘暗暗輕撞我一下，示意我不要怕。
「自從識咗萬珂，我覺得自己終於有存在意義，有進步嘅理由。」講出第一句後，我開始沒那麼怕：「我想變到更加強大，保護佢一生一世…」
「單憑答案嘅第一句，我已經想反對你哋一齊。」萬母眼神更銳利：「不過，見你本身表達能力差同埋太緊張…為免因為一個小口誤而棒打鴛鴦，如果你之後能夠講出『你本身個答案有乜問題』，我就唔再反對你兩個。」
「萬珂。」萬母突然改口喚她全名，萬珂不自覺全身繃緊起來。「一，唔准畀題示登仔。你、莊鄒、麥澤、寒菲都唔准。二，呢一刻開始至登仔交答案之前，你哋唔係情侶，而係同學、普通朋友，唔准有親密行為。三，唔准再講大話，呢個係我底線。應承我！」
萬珂不加思索，乖乖點頭。高招！只要順從的萬珂答應了，我再強來亦沒意義。
「登仔。」萬母又把焦點移到我身上，語重心長。「雖然你呢刻會覺得我嘅題問無咩大不了，但當你諗到答案，你先至真真正正有能力保護阿珂。」
的確，在這事情上，我認為萬母是過於霸道和天真，但萬珂才是真正令我陷入困局的傢伙：她真的順從得過份，幾近盲從。儒家孟子提出的「五倫」，強調關係上的雙方都要履行自身責任，不能盲目，不然會導致關係上的失衡，繼而引伸出更多問題。
現在呢？萬珂的行為豈止是孝順、乖巧，簡直是愚孝！她的唯唯諾諾，做就了今日萬母的專橫霸道。萬母的行為乃出於善意，這無容置疑，但她能用更好方式去表達善意，不是嗎？
只欠一句提醒。而這句提醒，必須出自萬珂口中，方能見效。
萬母是萬珂頭上的一架直升機，只懂圍著萬珂打圈轉。所以要改變萬母的思想和行為，先必須要萬珂開口。奈何，現實是，直升機不停打圈轉，嚇得萬珂不敢開口說甚麼…又是一個循環…我想著想著，又見萬珂身上掉落幾條瘦弱的小黑蛇。
走廊上，迴盪著我和萬珂的腳步聲，響亮卻空虛。萬珂身上的黑蛇幾近被滅絕，但我和她珂之間多了一條大鴻溝。
「伯母同孟子娘親有無關係？」我隨意找個話題打破冷場。
「前世今生嘅關係。」她笑答，沒有察覺到我們之間的距離。「我同佢相處咗好多世，最出名嗰次係做『孟子』同『孟母』。每次佢都係做我爸爸或者媽媽，仲要次次都係單親。不過佢唔係修行者，無之前嘅記憶。如果唔係，諗起短時間內搬屋三次，佢一定會話自己嘥錢。」
「佢每一世都係咁…嚴厲？」我差點兒不自已用上難聽的字眼。
「唔係。佢而家已經寬鬆咗好多。同埋…一切都係我咎由自取…」萬珂的目光，投向深遠的回憶當中。「有一世，我因為百厭，玩火，意外燒著咗一間屋，燒死咗住喺屋入面嘅一位智者…喺之後嘅輪迴當中，我經常重遇當日枉死嘅智者。我初時覺得，總有一日，我要死喺佢手上。但係無。我只係做咗佢嘅仔女。
無論我幾咁頑皮，佢都好耐心咁教導我，引導我走向好嘅方向。經過多世嘅潛移默化，我終於都變乖，由心而發咁孝順佢。甚至有一世，我受到佢嘅啟發，發表『性善論』。」
*****（待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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