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種子》（39）
最近，每次在登仔身邊，萬珂就會心緒不寧，感覺強烈。表面上，他進步神速，改善不少。但他改掉的，都是問題的「標」；當「標」被清除，他就能發現問題的「本」。
而「標」和「本」之間的空窗期，正正就是人類最脆弱的時候。
有意無意地，萬珂多了和登仔聊天，加以開解、關懷。有教無類，因材施教，一直是萬珂宗旨，何況自己受命專責跟進「登仔」情況，絕不能怠忽職守！
昨晚，引導登仔入夢後，萬珂繼續留在他的懷中，穩定連接二人的氣，免他墮入更深一層的意識。
這是她第三次導人入夢。手法算不上熟練，沒有莊鄒那樣操控自如。沒有其他修行者在身邊，單獨引人入夢，的確是危險的事。奈何登仔情況危急，必須盡快提供協助。
登仔一直誤以為自己需要別人，結果連自己也失去…他試過看清楚過自己嗎？
鼻息，緩慢、柔和、溫暖。臉，帶點病態的蒼白，不加修飾的幼眉，微紫的淡淡黑眼圈，高直小鼻，淺粉雙唇有點乾癟、小脫皮。唇上和下巴，都有點小鬚渣…
恐怕他沒有認真檢視過自己，在外在內，都是值得愛的人。和大家一樣，實在沒需要自卑。
不明白。眼睛總要冰冷冷的將情感收諸心內，嘴巴總是說著自貶的說話，雙手總是不敢放膽去擁抱。她現在不正正就安躺於他的懷內嗎？沒有任何厭惡感，反而想給他來個真正的擁抱。
驀地，想起莊鄒的話。
「對登仔有無感覺？」莊鄒隨心行事，著重感覺。「如果有，你諗住點做。」
莊鄒知道萬珂害羞，不需要她開口回答問題，繼續說：「大多數修行者，會同『受助者』保持一定距離。距離太遠，影響力就會相對減弱；距離太近，修行者就會睇唔清情況，未能作出正確指導。」
莊鄒和萬珂的救助方法，都是偏重精神層面，認為打好心靈基礎，行為自然可以去到正軌。「不過，我認為唔需要太執著方法同意義，順其自然就可以。對方係『受助者』，某程度上亦係我嘅『施助者』；係成就『我』嘅其中一個經歷，但同時佢又唔係『我』。所以自身嘅位置唔可以太死板。相信自己同對方，千祈唔好否定自己嘅感覺！」
當時不明白莊鄒為何會無故這樣說。現在明白了，她早已看出萬珂的迷失。
萬珂的前生，曾經是萬世尊崇的宗師，有自己一套觀念和做法。可惜，時間洪流裡，沒有甚麼是絕對永恆的。改變「我」的步伐，追隨時代變遷，才是正確處世之道。沒有永遠的「受助者」和「施助者」，沒有永遠的「我」和「他」。不必拘泥於世間標準，只有當刻的感覺才是真實。
此刻，對登仔有何感覺？
「愛…」登仔突然發開口夢，打斷萬珂的思緒。他身子一動，環抱她腰肢的雙手擁得更緊。
推開他？她的手就是猶豫著。
「我愛你…」他對著夢中那位喁喁細語。
不能再猶豫！必須終止入夢！不是為了登仔，而是因為自己：心內有點戚戚然、有點酸溜溜。她很想知道夢中人是誰！這是不該出現的妒嫉！一定要到此為止！
一旦情緒失去平穩度，就有機會被他的深層意識反噬。要盡快引領他的意識回到現實層面！
「登…」還發不了半個音，登仔竟一口吻下來！輕輕的在唇上印一印。萬珂呆了，喘著氣，心慌意亂。她看不清自己想怎麼反應！
就是一剎遲疑，沒有及時開口，錯失良機，被登仔反客為主。他再次主動吻下去，把夢中人抱得更緊，沒有任何惡意。兩唇交疊，誰也不願再發生其他事情，破壞這刻的美好。
身體和心緒都不期然離開原有的軌道。
合上眼，以第三者視角，看到了。
夢中，登仔和虛構的萬珂擁吻著，誰也不願停下來，無視周圍那片混沌的黑。
黑，不只是單純的黑，也是對世俗的不解、對父母的憎恨、對友儕的痴迷、對愛情的欲望、對孤獨的恐懼…無數細碎點滴，組構了這片黑。黑的深處，還有一股極強大的「引力」，將細碎的所有聚集一起，不至離散…
猛然記起，她就是隱約感覺到那股引力，才毅然決定要引他入夢，望他能在夢中看清自己想法，以便削弱引力。
可惜事與願違，連自己也身陷險境。事不宜遲，要立即喚醒登仔！
她嘗試接近登仔，可恨那片黑對她這外來者充滿敵意，作出連番攻擊。
混戰百多回，萬珂終於不敵，慘被引力吸至虛黑深處。
*****（待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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