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顯示從 1月, 2021 起發佈的文章

《魚目》微型小說

  牠仍在瞪著我。   我知道自己不該為此生起恐懼,但還是不自已別過臉去。太遲。那失去神采的眼眸已然烙印在我的腦海裡,揮之不去。微濁的眼白和無焦點的黑瞳依然瞪著我。   抵不住。   痠軟痺感從腰背間生起,往上延伸,直達後腦勺。頭皮下的肌肉微微抽搐,有如海浪一波又一波地翻騰著,甚有節奏地拍打那森白髗骨,向脆弱的大腦求救——怎麼辦?怎麼辦!   滿腔灼熱縈迴不散。毛孔卻被莫名的寒意不斷刺激,紛紛收縮,豎起毛髮。冷熱相煎下,我突感暈眩,瞬間失去重心,整個人跌倒地上。   不行!要休息!   我或爬或蠕到客廳去。   矇矓間,我在梳化上昏睡過去。   ***   醒來。天色已黑,慘白色的戶外廣 告照明燈光穿透窗戶玻璃滲入屋內。整個客廳黑一片 、白一片,徹底從眩目的彩色世界分割出來。四周寧靜得可怕。耳朵彷彿失去功用,聽不見任何聲響。   不,隱約聽到廚房傳來的滴水聲。   滴、滴、滴、滴、滴……   我再次想起牠——那條死不瞑目的魚。   今早逛街市經過魚檔時,我看見死翹翹的牠,無意間與牠的目光對上。頃刻間,身邊的人事物統統淪為背景雜音——全世界只剩我和牠。   明知道魚是沒有眼皮,無論是活是死,牠的雙眼只得圓睜著。但我感覺到牠是有意識地瞪著我,牠是衝著我而來到這海鮮檔,牠是為了與我獨處而冒死離開海洋。 我必須回應牠對我的渴求,絕不可辜負牠!   我匆匆買下這條顯然不新鮮的魚……   滴、滴、滴、滴、滴……是盛夏的炎熱令我生起錯覺嗎?也許吧。不論原因為何,我總得要處理牠,至少要將牠放入垃圾袋裡,趕在清潔女工收集垃圾前丟出屋外。   廚門框前,我停下腳步。沒有預想中的噁心腐臭,甚至是嗅不出絲毫魚腥。我多走幾步,發現本該在洗滌盆的牠已然失去蹤影。百思不得其解之際,一絲熱風自窗入屋,吹過我的臉。   難道是經過的猛禽或老鼠叼走了牠?   我鬆一口氣,繃緊的眉頭終於重歸平順。   「你在找我麼?」一道不男不女的微弱嗓音倏忽從後傳來。   我回頭望向廚門——   眼!巨型魚眼正隔著廚門框瞪著我! 黑瞳的直徑剛好是門框通道的闊度,瞳的上方和下方是折射著異樣彩光的眼白。   我的腦袋不聽使喚,不斷推測和想像

《淨麵》微型小說

  夜深,我拖著疲憊身軀來到準備打烊的麵店。   「一碗淨麵。」   老闆瞥了我一眼,不發一言,雙手來回忙著。   他的臉色不大好看,正如我剛才點菜時的語氣也不禮貌。   我知道兩者沒有關連,他板著臉並非因為我的不禮貌,我的不禮貌並非因為他板著臉。   火在燒,水在滾,麵在翻。心在跳,耳在聽,手在動。   各有前因,各有煩惱,毋須對號入座。   麵來了。   名副其實的淨麵。沒有湯汁,沒有調味料,沒有配料。   「 有可能好吃嗎?」老闆的臉色依然玄青,聲調卻是淡然如水,不含惡意。   「我不需要它好吃。」我低頭吃麵,心裡希望老闆閉嘴。   也許老闆不知道該如何接話,僅是站在原地,默默看我將淨麵吃清光。   我掏出銀包取鈔票,老闆突然又開口:「你光顧這店不下百次,每次只點一碗淨麵。由於這種吃法太奇怪,我早在你光顧的第十次已然開始留意你。」   「有沒有甚麼特別發現?」我拿著鈔票的手沒有收回,定在空中伸向老闆。   「你從事服務業。」老闆有意無意地交叉雙手架在胸前,沒有接過鈔票。   「何以見得?」我的手不自覺退回來,想聽他說下去。   「每次你的臉色不大好看,語氣也不禮貌,就像一碗淨麵。」老闆毫不客氣。   「還以為服務業從業員都是笑臉迎人的!」我笑老闆過於主觀。   「你已然下班。」老闆眼神放軟,現出疲態:「累了,累得沒能假裝。」   「你想太多。」我假笑,再次將鈔票遞予老闆。   老闆點點頭,終於伸手接下鈔票,但沒有感謝我的惠顧。   我走出麵店,猶豫要不要繼續光顧這麵店——被看穿心思的感覺令我很不安、很難受。   心念電轉,靈光一閃,驀地抬頭。   算了吧。   難得遇到一個敢於對客人板著臉的人。   我也想成為這樣的人。 *****(完)  更多文章在 Facebook  /  Instagram  /  MeWe

《一路走來》微型小說

  我十八歲嗰年離家出走。走得好急,無詳細計劃過之後會點。唔理喇!我下定決心絕對唔會食回頭草!我想盡辦法賺錢,除咗正職,仲有做幾份兼職。捱到成個人殘晒,瘦到似個初中生。收留我嘅朋友驚我隨時暴斃。我笑笑口同佢講:「我唔驚死,我最驚係唔知為乜而死。」   有時夜深人靜,我屈喺張床瞓唔著,碌嚟碌去,好自然會諗自己做咁多嘢係為乜。我一直只係知道自己「唔想要乜」,無確實知道自己「想要乜」。斷斷續續諗咗好多晚,最後諗起以前一直想做作家。   我由中一開始鍾意寫小說。當年唔係家家戶戶有電腦,網絡小說唔盛行,我只可以投稿去報紙雜誌或者參加比賽。直至臨近會考,為咗專心溫書而「暫時」停寫小說。點知考完之後又走去做暑期工,做完暑期工又要四圍撲學校……搞下搞下,我無再寫小說。   寫小說係我嘅夢想?我唔肯定,但係我開始再次寫小說。   我份人好現實,唔會投放好多時間寫小說。只得忙裡偷閒,返工時候偷偷哋隨手攞張紙嚟寫(用手提電話寫小說太張揚)。每次寫幾句,幾句幾句加埋就係一篇小說,所以我寫嘅小說大部份都係短篇。雖然我本身對長篇有情意結,不過而家都唔錯——有得寫已經好開心。   兩年半之後,終於夠錢租屋,唔使再打攪朋友。臨搬走嗰晚,朋友問我之後有乜打算。   「而家日做夜做,我身體好易捱唔住。長遠嚟講,我一定要搵份高人工嘅正職,唔再做兼職。」我自細成日病,離開屋企無疑係搵命博。   「你學歷唔高喎!」朋友即刻諗到重點。   「我知。一早有準備!」我講述鋪排咗兩年嘅計劃:「兩年前,我去學 AutoCAD ,而家做繪圖員,下一步係應徵做室內設計師。」   「識畫圖等如識設計?」朋友唔係好明。   「唔係。」我簡單講下呢兩年嘅大發現:「重點係做設計師唔使考牌。只要有基本相關知識,加上有膽量、有口才,氹到客人落單,其餘嘅可以邊做邊學。」   「真係?」朋友唔相信可以咁簡單。   「真係。」其實我都認為未必可以咁順利,不過點都要放手一博。   今日去見工。換好衫,化好妝,照鏡。我就快二十一歲,鏡中人睇落似三十一歲,老、殘、 瘦、乾,根本唔係一個廿歲嘅年青人。無計——我點都唔會返轉頭,唔返轉頭嘅代價就係不停向前走,唔可以停。   見工過程順利,老闆即場決定請我。雖然被壓價在所難免,好彩最後價錢尚

《幾個女人幾個夢》微型小說

  倏忽一顫,我從夢中猛然醒來。   已然忘記夢境內容,卻殘留著夢中的感覺——自重自愛,有如懂得愛情的單身女人。   終歸清醒了。原來我不知不覺倚著車窗入睡了,幸好親手製作的小禮物依然在我手心間安靜待著,沒有掉到地上去,不然我連日的心血就會白白浪費掉。   我望望手錶,估計尚有一小時車程。   他的住處就像他的心,遙不可及。明明市中心有大量便宜又實用的租盤,他偏偏喜歡住郊區。我每次邀約他外出,他總是以路途遙遠為由推卻。現在我反客為主,倒過來主動找他,看他還怎麼拒絕!   不要面子?是的,我就是如此沒有矜持的傢伙!誰叫我真的很愛他!   想起他的臉,我傻傻笑了。直至巴士的輪胎被不知名的硬物絆了絆,整個車廂狠狠的晃了晃,將我的心神晃回現實世界。   鄰坐的大嬸抱著微微腥臭的菜籃打盹,籃裡膠袋內的半死活魚偶爾一彈一跳,可能會將膠袋表面的鹹鮮海水濺到我身上。對面卡座的兩個胖嘟嘟小學生不斷講幼稚黃色笑話,嬉鬧聲煩人又羞人。加上 滿車乘客的酸臭汗味和悶焗的空氣,所有令人心煩的元素頃刻間混在一起。   我被動又主動地側臉往窗外望去 ,不自覺將小禮物握得更緊 。   嗯,這是我唯一可以做到的。   ***   倏忽一顫,我從夢中猛然醒來。   已然忘記夢境內容,卻殘留著夢中的感覺——忐忑不安,有如準備向心儀對象表白。   終歸清醒了。原來我不知不覺抱著大背包入睡了,幸好包裝精緻的賀禮依然穩妥夾在我身與大背包之間,沒有掉到地上去,不然他定會以為我是故意在他的婚禮上鬧事。   其實收到他的喜帖當刻,我有強烈衝動去破壞他的婚禮。惟冷靜過後,我反倒恨自己、怨自己——明明事隔多年,怎麼我還如此在意?   未忘情。這是唯一的合理解釋。   為免其他人發現我的心思,我不得不硬著頭皮前往觀禮。   我望望手錶,估計尚有半小時船程。   是日烏雲密佈,風雨交加,船身隨著波濤起起伏伏。我驀地憶起自己曾伏在他的胸膛 上,嗅著帶有菸味的鼻息,聽著那規律的心跳聲。心跳 、鼻息、 胸膛、 船身 、 波濤共享同一節奏,起起伏伏、起起伏伏、起起伏伏……   我輕嘆一聲,打斷那亂人心神的催眠節奏。   嗯,這是我唯一可以做到的。   ***