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種子》長篇小說（95）

《種子》（95）

也許因為發火的人是寒菲，龍知梓全程只有捱罵的份兒，英氣盡失，可憐兮兮。寒菲天生口吃，說話不流利，現加上怒氣攻心，經常用錯字眼，顯得她極為激動。本來我心中有氣，支持寒菲繼續罵，但龍知梓的神情很不對勁。由初時的愧疚，漸漸變成空洞、惘然。

「你已經鬧咗好耐，不如俾佢消化下先…」面對兇巴巴的寒菲，作為旁觀者的我亦不敢放聲說話。

寒菲終於停下來。胸口一起一伏，呼吸久久未能平靜下來。「消化完，再搵我。」她解下頸鏈，強塞到龍知梓手心。「而家，請你離開！」她站到房門邊，指向大門。龍知梓猶如喪家之犬，拖著沉重步伐，緩緩離開。

屋內只剩下我和寒菲二人，沉默了好一會兒。「煮完飯，會叫你。」她側過臉，擦擦眼角，逕自離開睡房。相比憤怒，恐怕令她更為抓狂的是傷心。

我繼續在床上休息。合上眼，回憶多月來和龍知梓相處的點滴。冷靜、和藹、機智的真面目，是徹底被扭曲的意識，脆弱而自私，可憐又可恨。這些日子認識的龍知梓，幾分真幾分假？恐怕連他本人亦未必清楚。

半小時後，一陣餸香飄來。寒菲攙扶我到飯枱邊坐下。三碟小菜，外加白飯。「對唔住…無時間，煲湯…對唔住…」寒菲情緒尚未穩定，事無大小，連聲道歉。「控制情緒，唔叻…對唔住…」涕泗縱橫，道歉了三分鐘，卻連第一口白飯仍未能吞下。

寒菲是偏重物質異能的修行者，使用力量就會導致精神損耗。近來，她頻密使用高難度的「瞬間移動」，又經常保持「基本粒子」狀態，偷偷到麥澤身邊、用自身力量修補麥澤的身體；再加上她和龍知梓鬧翻、對麥澤一事過份自責、臨近公開試的壓力…一切一切的壓力，化為句句延綿不斷的「對唔住」。

我嘆一口氣，又放一小件稍稍偏鹹的雞柳入口。不加打擾，讓她在這頓晚餐裡，盡情宣泄壓力。她哭得很可憐，但我不會貿然講些不著邊際的安慰說話。於事無補。倒不如待她思路清晰一點兒，才繼續理性的對話。

好不容易，碟裡的餸菜被清光了。寒菲馬上端走碗碟到廚房清洗去，十分鐘後出來，見我仍在梳化上把玩手提電話，顯得有點不知所措。「有疑問？」她沒有逃避，逕自坐到餐椅上、我的對面。

「你幾時發現龍知梓變成咁？」我不諱言，目光繼續停留在手提電話屏幕上。

「簡介會，前一晚。」她的語調不自覺變得公式化，進入自我保護狀態。「簡介會當日，梓銳死忌。我忍住，無問，驚刺激佢。」清楚記得，簡介會當天早上，寒菲倒在莊鄒懷內痛哭。「之後某日，趁佢心情好，問。佢，情緒失控，郁手打我。我還手…正式反面。」

「佢哋幾個，知道幾多？」不知道龍知銳或神秘人有否暗地裡聯絡過莊鄒他們。

「唔清楚。」我早已料到寒菲於心不忍。為保龍知梓，她寧願死忍，亦不會向莊鄒他們求救。但難保有其他人主動接觸過他們。

「你愛唔愛佢？」我早已清楚明白寒菲的意向。不過，「親口承認」是一個要點，對加強意念是很有幫助。經驗之談。「愛，我會守秘密。但係佢必須收返所有偷聽器，永不再犯；唔愛，我會…」

「兩件事，有關咩？」寒菲打斷我的話。她想逃避回答問題。

「你愛佢，自然唔會放棄佢。而佢亦都有個努力嘅目標，事半功倍。」我逼令她作出抉擇：「你唔愛佢，不如隨佢自生自滅。有假希望，仲慘過無希望。」

她無語。心理關口面前，人人平等，一樣脆弱。和麥澤一樣，寒菲拒絕對受助者投入情感，全因之前苦痛太多。痛了，想放手，人之常情。惟一旦投入了感情，除會顧慮自己的痛感，自然會想及對方的感受。同樣動了情的對方，一樣會痛。

考驗感情的時候。寒菲愛自己多一些，還是愛龍知梓多一些？

本已被感性充昏頭腦的寒菲，勉強自己在理性不足的情況下繼續思考，竟發現慣用的思考方式存有邏輯謬誤：情感根本不能用「二元對立」的方式去估算和推算。「愛！愛佢，又愛我！」忸怩之態頓時消失，堅定眼神重現。

單方向的愛和付出，造成關係上的失衡，產生不能消除的痛感。這是該放手的時候。

雙方向的愛和付出，不能說一定完全沒有痛感，但那痛感是有可能消弭的。相愛的人，絕不會捨得對方難過，因而會合作和不斷努力。雙雙覺痛，不但不該放手，反而要攜手咬緊牙關，堅持闖下去！

「如果龍知梓知道你嘅諗法，一定會好開心！」看見寒菲突破盲點，我暗暗按停手提電話的攝錄功能，順手將片段轉發予龍知梓。

繃緊的精神放鬆了，可以開始另一個耗腦汁的話題：推敲現時局勢和作出日後部署。

*****（待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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