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種子》長篇小說（77）

《種子》（77）

放學鐘聲響起，萬珂乖乖回家去。我跟著大輝和莊鄒吃個小小下午茶，就到「拳藝館」去。

龍氏的中學，資源充足，連大量被普通學校忽視的課餘活動（例如吹嗩吶、跳鋼管舞、扶乩…），亦能在此得以發展。何況拳術這類甚有潛力的行業，當然能得到更多資源，有專屬場地，予旗下各院校的學生共用。

拳藝館樓高三層，裝潢樸實，物料上乘耐用，還有大量訓練器材，適用於各種拳術訓練。地面有接待處、一個大型活動場地連觀眾席；一樓設辦事處、兩個中型活動場地（其一有觀眾席）、儲物倉；二樓平均分為多間近千呎的訓練場地。每種拳術，都分得一間；每層均設有適量更衣室、淋浴間、洗手間。

MMA室。擂台下的PE張，咬牙切齒地指導正在擂台上對打的學生。他十分投入，一邊呼喝，一邊手腳並用，向台下的學生親身示範攻守姿勢和運勁要點。「大輝！」他瞥見我們，就揚手招大輝過去：「過嚟做示範。」

大輝放下隨身物品，急步走去。但步還沒停下來，PE張突然轉身使出一記右直拳。不知是本能或是反應快，迎面而來的大輝竟能及時以右手撥開攻擊，還能用左勾拳擊向PE張的右側腹…

當然，點到即止。拳頭在碰到PE張的上衣那刻，即時凝住了。PE張沒有躲避的意欲，繼續向學生解說：「嗱！就係咁！明未？」即使是富有實戰經驗的老手，面對突如其來的拳頭，總不會這樣安然淡定地整個人定著，毫不躲避。只能說PE張對大輝瞭如指掌，極為信任。

二人在一幫小伙子面前，繼續示範各種攻防技巧，間中加插大輝的威水史。「…喺你哋咁嘅年紀，佢已經做到我對手，唔係我學生…每年最大型嘅兩個學屆MMA冠軍賽，佢總共攞咗六次冠軍…」PE張臉上，是莫名的成功感。大輝該是他最引以為傲的學生吧！

「唔使羨慕喎！」莊鄒看見我頹喪的表情，加以開解：「每個人嘅路都唔同，唔使刻意去模仿其他人嘅腳步。認清自己想法，就自自然然識得行落去！」

「我唔清楚自己想法。」無可否認，莊鄒是我其中一個傾訴對象首選。於我而言，她是一個智者。相比作為高階修行者的父母，她更能給我有用的指導。

「你絕對清楚。只係未有足夠動力，令你行落去。」她斬釘截鐵。「外賣哥為咗攝影夢，可以做自己唔鍾意嘅事；麥澤為咗貫徹自己多世以來嘅行事方式，無視同外賣哥嘅緣份；龍知梓為咗保護朋友，夠膽挑戰龍老先生；寒菲為咗龍知梓，放棄自己一直以來嘅信念；萬珂為咗你…」莊鄒不改頑皮本色，在緊張關頭停住了，想要看我反應。

我的呼吸，彷彿被某種強大的力量強行止住。「唔使講！我唔想聽！」沒等莊鄒反應過來，我逕自挽起書包離開了。

其實，我很想知，但同時我很害怕，怕我會發現自己沒為萬珂努力做過些甚麼。或者，我根本早已發現，反應才會這麼激烈。

屋漏偏逢連夜雨。本來晴空萬里，倏忽飄來一片雨雲，下起滂沱大雨。走在公園大路上的我，渾身濕透，還被疾走經過的路人撞瘀手臂。

好不容易，找到一個無人的涼亭，可以安靜下來。這場雨，似乎還要持續好一段時間。希望沒有其他人會發現這涼亭。

獨佔涼亭還沒五分鐘，不遠處有一人影慢慢趨近。他沒有打傘，步速不徐不疾，毫不介意雨點的冰冷。他越來越近，那眼熟的身形令我心裡的不安燒得越益旺盛。「難得見面，不如啤一啤！」阿言在我身邊坐下，從背囊掏出兩罐啤酒，給我一罐：「男人傾偈必備！」

惘然，不知該如何應對。

「煩咩呀？錢？事業？女人？」骨碌骨碌，他一口氣喝了大半罐。「應該係女人啦！以我所知，你應該得呢樣嘢要煩。」

「煩緊你呀！」我終於爆發，破口大罵。「我同你唔係好熟咋！唔好講咩『我比你更了解你』！」多日以來的鬱結，釋數宣洩：「連我老豆老媽都無資格講呢句！幾時輪到…」話未及講完，我已被阿言身上的變化驚呆了。

快要逼爆窄身上衣的滿身半肥肉，不合理的強烈跳動著，像海浪一樣起起伏伏。起伏過後，成了結實高佻的適中身形。染成淺金的短髮，蛻變成天然的花白色。面部鬆馳的皮肉，轉眼間回復緊緻，密集的色斑褪去，重現均勻好看的微啡膚色。待身體上的變異停定後，再慢條斯理地從背囊的小口袋，拿出一副黑色粗框眼鏡，架在耳上。

「我無諗過…」眼前人莞爾一笑，狀甚尷尬：「原來自己無資格講呢句說話…」

看見這張臉，我怒不可遏。不加思索，本能地舉起手中的啤酒罐，出盡全力砸在他前額上。一次不夠，來多第二次、第三次…沒數過自己砸了多少次，直到啤酒罐變了形，內裡的啤酒受壓被擠出為止。

這是我有生以來，唯一一次，毫無保留地將最真實的自己表達出來。

我恨透這個人：陳信言。

*****（待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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