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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種子》長篇小說(78)

《種子》(78)


微黏的啤酒沿著那傢伙的面頰流下,些許流入左眼,澀得不自已瞇成線。
  

在不留情的攻擊下,原以為他一定會流血、有瘀傷或是至少會感到疼痛,但統統都沒有;他只是被流入眼的啤酒弄得少許不舒服而已。反觀,我累得氣喘,激動得顫抖,咆哮得喉嚨灼痛,手心被變形的啤酒罐鎅傷、淌血…我不但傷不了他分毫,反令自己遭殃。
  

他淡淡地瞄了瞄喘著氣的我,又遞來一罐啤酒:「大減價,買咗兩打!」
  

那種淡然,令稍為冷靜的我,怒火重燃,忘了痛楚,接過啤酒,再次重砸他的前額。不消十多秒,又一罐啤酒報銷,而他仍然毫髮未傷。簡直氣瘋了!沒等他作出任何表示,我逕自奪過他的背囊,拿出啤酒,砸他;再拿,再砸;再拿,再砸…歇斯底里的。
  

當啤酒用盡時,我乾脆以頗為沉甸的背囊為武器,打他,掃他,砸他。直至,我累得動不了,軟癱在濕濕黏黏的地面。
  

「用背囊好嘥力,因為要用盡全身肌肉去發力。」那傢伙合上眼,陷入深思:「用啤酒罐應該啱你啲。你試下企上長凳,又上而下咁打落嚟,個威力應該會再大啲。」說話同時,滿地啤酒竟自動流入鋁罐內,鋁罐亦自行恢復原狀,乖乖滾回那傢伙腳邊。他拾起其中一罐給我:「已經消毒晒。」
  

我搶過鋁罐,狠狠擲在地面,作最後發洩。望著可憐的鋁罐再度被擲得變型,突然替它感到可憐。
  

「咁快冷靜咗?」他苦笑,喝下手上餘下的半罐啤酒:「比起以前,你的確進步唔少。」
  

「你想點?」我沒有回應他的題問,強把話題拉到自己在意的地方。「到底有咩陰謀?」
  

「鄭子誠咩!邊得嚟咁多陰謀?」他爽朗大笑起來。「作為父母,睇下自己個仔都唔得?」
  

「唔撚得!」我氣上心頭,發晦氣。開罐啤酒,大口大口灌下去。
  

「咁我放心喇!」他隨手丟走手上的空罐,拿起另一罐啤酒在掌中把玩:「我同希愉已經接到新任務,要徹底換個身份,去戰亂地區再投胎。大概…」他停下來,掐指一算:「今晚七點就會死。」
  

「唔係話玩完返嚟再結婚?做咩突然間接新任務?仲要今晚死?」我望著鞋頭,細心檢視內心。
  

心深處最痛的傷口被翻起,首先映入眼簾的,是積累五年多的憤怨。每次想起二人,最先被激發的情緒,就是這些憤怨。光是這些,已教我痛不欲生,躲在家裡又哭又罵。罵空氣、罵枕頭、罵梳化,甚麼都會罵,罵了五年多。但求所有情緒就在這階段消殆掉,不需繼續深究下去。
  

不過,知道他們今晚死,一切憤怨自然而然消散掉。似乎多年來的憤怨,不及這「死訊」要緊,乖乖讓路去,想我趁有時間、機會,盡快把更重要的情感找出來。
  

「老媽唔嚟嘅?臨死都唔嚟見下我?」我假裝不在意,強擠笑容,以開玩笑的口吻,提問心底很在意的問題:「係咪我唔重要?」
   

「你當然好重要。重要到…」他嘆了一口氣,和我目光對上,氣氛突然變得無比嚴肅。「好似國家總統,好似路邊嘅清道夫,好似非洲某隻大象、地上某隻螞蟻、頭先撞瘀你手臂嘅男人、幾乎日日同你見面嘅老師同學…外賣哥、龍知梓、大輝、寒菲、麥澤、莊鄒、萬珂…希愉、我…你同每條生命一樣,都係咁重要。」他溫柔地握住我雙手,運用能力令傷口復原。「留喺度,我就只可以救到你一個;離開,我就可以救到更多個。」
  

我頓時明白了些甚麼,但那卻讓我更抓狂。「重要嘅,一個就夠!老豆得一個!老媽得一個!你哋一死咗,我就真係永遠無咗老豆老媽!」眼淚奪眶而出。我實在接受不了,我要為那些素未謀面的人失去父母!一直以來,恨父母,只是因為他們突然拋下我,覺得他們不理會我感受,無視我一直以來為他們所作的付出。平日沒有說出口,但我真的很在意他們!
  

他們說我不能只會說「是」。所以我學會了看情況,在適時說「不」;他們說學習不只是死記硬背,還要明白世界運作的原理。所以我開始接觸哲學,對儒家、墨家、道家、法家思想尤感興趣;他們說保護愛人的最好方法,就是讓對方擁有保護自己的能力。所以我閒時會去跑步,勤於運動…
  

他們說…所以我…

  
「知唔知『生離死別』有咩意義?就係要大家明白,自己以外嘅一切,都係生命過客,唔需要太在意。只有自己先會陪自己一世。所以你要喺過客離開前,喺佢哋身上學會一切對你有用嘅知識,然後好好咁對自己。」快要迎來生命終結的他,早已明白「生離死別」的必然,沒有甚麼喜或悲,一片淡然。「當你太在意對方,迷失咗自己,咁就害咗自己,亦都浪費咗對方嘅存在。」
  

「你嘅意思係…因為我唔再需要你哋…」我恍然大悟,晴天霹靂,手震唇顫:「你哋任務完成,所以離開?」
  

他簡潔地點點頭,結束這深奧難懂的課題。


*****(待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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