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同學很懊惱》【4.05掙扎】
祈祈抵家時，適逢母親剛剛預備好晚餐。她立即更衣梳洗，然後幫忙端菜到餐枱。
自從童黨一事曝光後，母親大受打擊，情緒異常暴躁。非單氣走僱用多年的家傭姐姐，還需到精神科看診，長期服藥。作為過來人，祈祈深切明白那是何樣的一種感受。她心軟下來，答應父親，好好修補母女之間的關係。
席間，三人有講有笑，好不融洽。
母親久違的笑容令「好」與「壞」的界線變得含混不清。這笑容是用藥物換來的，孰好孰壞？為了保留這笑容而對問題的根源視而不見，孰好孰壞？這種虛假的融洽家庭關係，孰好孰壞？祈祈越來越不知道該如何抉擇。
她驀地想起阿藍和阿藍媽舊日的僵持關係：如果自己勇敢一點，堅持表達不滿，大概會落得和阿藍差不多的下場吧。禍福相倚，阿藍受襲失憶，忘記與阿藍媽的不咬弦，無意間給予母女二人一個和好的上佳機會。阿藍媽識趣地改變心態，加上楠少從旁指導，阿藍的家庭問題得以完美解決。
飯後，祈祈洗碗時，發現廚房亂糟糟的。難怪，畢竟母親是個職業女性，少有接觸家頭細務，平日依賴家傭姐姐處理一切。現在，因祈祈的緣故，她辭去高薪厚職，當個全職家庭主婦。聽父親說，母親做家務時雞手鴨腳的，時而不小心捽破水晶飾物，時而誤將容易變形的衣物放到洗衣機裡一併清洗，時而將鹽和糖混淆……
能夠作出如此重大的改變，除了因為愛，還可以是甚麼？連倔強的母親亦願意退讓，自己還要自私到何年何月？難道要母親整輩子不停遷就自己嗎？祈祈暗罵自己的不孝與不懂事。
洗碗後，父母硬拉著她聊天。
「我們不會再阻撓你和光仔發展，但希望你可以到外地升學。托展國際視野，豐富人生經驗，肯定對日後找工作有正面影響。」父親出奇不意地將話題由「光仔」轉移至「升學」之上。「我的舊同事有三名兒女，全都在外地升學，對這方面頗有心得。他……」
「我們將會舉家移民嗎？」祈祈詫異。
「不。只是想你在外地升學而已。這跟移民有必然關係嗎？」父親不解。
「既然最後是要回來，何不一開始就不離開？外出見識過就一定是好事？世態瞬息萬變，我留在這裡緊貼本地潮流豈不更好？有沒有前途並非只建基於學歷，還有個人能力和……」祈祈一口氣拋出大堆道理。
「你知道自己在講甚麼嗎？我明白你想留在這裡，卻總不能晦氣地押上前途！的確，前途並非只建基於學歷，但外出見見世面總比坐井觀天好。你沒理由會不明白！」父親面對強詞奪理的祈祈，耐性頓失。
「我明白，但我就是不想！我不要去到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，睡在一張全然陌生的床。每天對著聊不來的陌生人，吃不對胃口的食物……」突如其來的恐懼挑起了祈祈的敏感神經，一幕幕半真半假的畫面在她腦海中不斷縈迴。
她被排斥、被孤立、被欺凌。在那所小房子裡，童黨把她壓在地上，扒光她的衣服。身邊沒有光仔，沒有楠少，沒有志恆，沒有阿藍，沒有馨儀……
「別孩子氣！不知多少人想到外地留學卻苦無機會！」父親氣得面紅耳赤，沒留意到祈祈的不對勁。
「那就讓別人去吧！」祈祈越講越激動，將壓抑已久的心底話全都拋出來。「人家想要，不代表我想要！你們想要，不代表我想要！」
「我們想你活得好而已……」父親被祈祈嚇了一大跳，連忙放軟聲線。
「你們認為我現在活得好嗎？」祈祈怒火燒心，轉身回睡房，更將自己反鎖房內，懶理父母在門外苦口規勸。
兩老的聲音很煩人，祈祈隨手擸來書架上的玻璃獎盃飛擲房門上。獎盃應聲碎裂，兩老立即噤若寒蟬，不敢亂作聲，直到門後傳來祈祈的哽咽：「我需要時間冷靜一會兒。」
看見書桌上那粉紅色的情侶掛飾，祈祈不期然想起光仔。猶豫了好一會，她掏出手提電話，發訊息予他。
祈：在休息嗎？
光：寒窗苦讀中。
祈：乖。
（附上粉紅色情侶掛飾的照片）
光：我也有。
（附上粉藍色情侶掛飾的照片）
祈：好！放過你吧！
光：叩謝女神！咦？這個時間……你怎麼還沒睡？
祈：我在思考未來。
光：不用擔心！你的成績那麼好，必定可以考入大學！
祈：不是這個問題……
（靜默了一分鐘）
祈：畢業後，不如我們一起租屋住，好嗎？
光：你剛和父母吵架嗎？
祈：答我。好嗎？
光：我們沒有足夠的金錢。學費、租金、水電煤開支、膳食、交通……
祈：我會立即投身社會工作，不再繼續升學。再加上我手上的銀行儲蓄，該足夠應付日常開支。
光：生活不是那麼簡單。
祈：會有多複雜呢？千萬不要被我媽媽的說話影響到！
光：甚麼說話？
祈：我昏迷時清楚聽到你們的對話！
（光仔關掉通訊軟件，致電祈祈）
光：祈祈！你還好嗎？有頭暈嗎？
祈：少許……
光：快吃點糖果。
祈：不了。他們在廳裡。我寧可在房裡多呆一會兒……慢著！別拉開話題，快回答我！
光：認真，我們目前沒有足夠的經濟條件。待畢業後工作兩三年，努力儲蓄，那就有機會。
祈：真的沒能畢業後立即走嗎？
光：假設我找到一份月薪一萬元的工作，再扣掉強積金，還剩下九千五百元。假設我和你的每月的實際收入一樣，二人合共有一萬九千元。合租一個實用面積二百五十平方呎的單位，月租一萬元，包管理費、差餉、地租。另有水電煤開支，每個月約五百元。餘下的八千五百元，要包括二人的日常基本開支，包括交通費、膳食費、電話費、上網費、雜項……根本沒有餘錢！還未計及租屋前要預繳的高昂按金。
祈：你那麼知道價錢的……
光：我……我曾計劃和你在外邊一起生活的。
祈：好！我們一起努力，畢業後工作兩三年，努力儲蓄，租屋同住！
聽見祈祈的情緒平伏下來後，光仔才敢鬆一口氣，借口家人喚他做家務，匆匆掛線。離開鋪滿參考書的書枱，軟癱床上，呆望天花。久久沒能入睡，思緒在愛情和未來之間來回跳躍，時而甜蜜，時而痛苦。他細思過往的一切一切，越想越心灰。
冷不防，手提電話突然響起。沒有來電顯示……不認識的人？
猶豫片刻，光仔決定接聽：「喂？」
「請問是光仔嗎？」對方是一名男子，聲音似曾相識。
「我是。」光仔猜不出對方的身份：「你是誰？」
「祈祈父親。」對方的聲線很沉重，無奈又無力。「我想約你見面。」
*****（待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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