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同學很懊惱》【4.02重新做人】
劏房內，楠少殷切地招呼阿藍，為她奉上紙包檸檬茶。阿藍開懷地大口喝著，狀甚滿足。這是她最喜愛的飲品。儘管忘記了前塵往事，她的口味依然不變。
小小的舉動，看在楠少眼內，竟是莫大的希望：只要阿藍的基本性格沒有變改，她就有重新愛上他的機會！
楠少與阿藍並肩坐在上層床舖，講述昔日在此的相處點滴。阿藍驚訝自己曾是多麼開放的野蠻女生，會主動挑逗楠少；她高興自己在楠少眼中是如此體貼的女生，在盛夏時送他冰墊、在他缺錢時配合他的省錢大計、在他自暴自棄時不離不棄；她難以想像當初是自己主動追求楠少，原因還要是極其浪漫的「一見鍾情」……
「對不起……我真的想不起來。」對於楠少眼中的濃濃愛意，阿藍感動亦無奈。
「不要緊。」楠少報以苦澀一笑，安慰阿藍：「換個角度，失憶不就是一個『重新做人』的大好機會嗎？忘記往昔恩怨，重新認識你往曾經討厭的人，放下心理包袱，重新規劃將來的路向。」
「真的不要緊嗎？」阿藍聞言後竟更為激動：「我聽到很多關於我做過的事，發現那個曾經的『我』很陌生。」
自出院那天起，阿藍努力嘗試找出舊日的點點滴滴。家人和長輩隱形似的，不留任何痕跡；朋友和同學留痕不多，同班的馨儀和祈祈較為投契，與她私下另有通訊群組的；楠少則是她生命中的絕大部份，無論合照、情信、電話訊息、群組通訊記錄，甚至乎同學、老師、阿藍媽、馨儀、光仔、志恆均異口同聲講起二人如膠似漆的甜蜜日子。
「在同一處境，現在的我根本不會做同樣的事。那個『我』或多或少受到過往經歷所影響，作出現在的我不會做的決定和行為。換言之，我未必會再次討厭我曾討厭的人，亦未必會再次愛上我曾愛上的人。」
眾人的憶述、手裡的合照、楠少望她的愛慕眼神，一切均使阿藍對這個陌生的「愛人」越發在意。
她花上大量時間和心思了解楠少。
楠少本來是個單純的大孩子，喜歡跟朋友湊在一起，嘻嘻哈哈過日子。鬧出大禍後，罪疚感逼令他一下子長大過來。在這份成熟快將他逼得喘不過氣時，阿藍出現了。他強抑恐懼，將心門再度開放予這個奇妙的女生，為她改善自己。
她想重新愛上這個人，用愛情回應他的付出。奈何無論她如何設法投入，複製出來的情感永遠是贗品，沒能成真。餘下在她心內的，只有歉疚。
「人，不能只顧回頭看，否則會失去前方美好的人事物。這是你親自教曉我的。」楠少是過來人，深諳沉溺過去所帶來的痛苦。「盡力過後，仍然沒能想起來，那就算了吧。」
他寧可抵著心痛，亦要阿藍放下對過去的執著：「既然我們沒有當情侶的緣份，改而當好朋友也很不錯！從今以後，你不要再回頭望。你該要望望守在身邊的家人和朋友們，還要望望將來會認識到的所有人。說不定，真命天子就在其中！」
三日後，阿藍家。
電視機前，阿藍坐在新買的梳化上，和手握遙控器的阿藍媽齊齊收看有關童黨的新聞報導。明知自己是其中一名被欺凌的學生，但報導裡的一切彷彿是他人的故事。聽來奇怪，實質卻沒有甚麼值得感到出奇。
連自己的過去再也跟自己無關時，還有甚麼不可能？
「難道世間的一切離合都可以歸咎於緣份？」阿藍定睛望著電視畫面，卻又好像甚麼也看不見。
「你在講楠少嗎？」面對忽然高深的女兒，阿藍媽提高警覺。
自從三日前與楠少獨處劏房後，阿藍整個人呆呆滯滯的，比初出院時更甚。
「嗯。我跟他正式分手了。」阿藍的表情很古怪，澄明中帶著絲絲不解。「我不傷心，亦有點兒傷心……怎麼說呢？我的『不傷心』導致了我『傷心』……我已分不清楚到底自己是否傷心。」
阿藍急欲釐清內心感受，可惜焦急之情令她更為混亂，逼出眼淚來。「到底我在哭甚麼？明明對楠少沒有感覺，偏偏在他說分手時感到不捨，心頭像穿了個大洞，不停在滴血，現在仍在滴血……」
「你不是不捨得楠少。你是執著於『自己是誰』。你認為自己是楠少的女朋友，就應該做『楠少女朋友』該做的事。」阿藍媽嘆息一聲，關掉吵鬧的電視機，將哭得抖顫的阿藍擁入懷內。
「你是你，不是別人的附屬品，不需為滿足別人的期望而扭曲自己，何況楠少根本沒有要求過你要為他做甚麼！他明白這是意外，失憶一事不是你的錯。他懂得放手，你亦已盡力，誰也不再虧欠對方。」
阿藍哭得更厲害，淚水將阿藍媽的睡衣沾濕了一大片。阿藍媽心痛地輕撫阿藍的長髮，又呵又哄的。
自從十四年前、阿藍步入校園的一剎起，這是她和阿藍最親近的時刻。兩個獨立個體、兩套獨立思想，彼此相異，彼此理解，彼此相融，成就一個和諧的群體：家。
活了四十多年，阿藍媽怎會看不透阿藍的脾性。奈何自己同樣固執，強要將自己的一套加諸阿藍身上。阿藍沒有作奸犯科，只是討厭吃雞蛋、愛吃零食和煎炸食物的小女生而已。無傷大雅的小事情，那就隨她吧！為何自己偏要那麼執著，硬要她按著自己那套規矩行事？純粹為阿藍著想？
撫心自問，不是。
成為母親後，自然而然會覺得既然自己是阿藍的長輩，她很應該聽從自己的「意見」。那不是關乎生活經驗多少、智慧深淺或合乎道理與否的緣故，而是身份、輩份、地位的問題。年月漸長，一切爭執在不知不覺間淪為渲洩情緒的方式……
依照阿藍失憶後的性格看來，最原本的阿藍是不會愛上楠少的。無可否認，過往的「一見鍾情」是建基於她在家庭關係中的失意。
換言之，阿藍媽是促成這段錯愛的黑手。
阿藍媽一邊安撫阿藍，一邊喃喃唸道：「對不起……」
*****（待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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