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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同學很懊惱》長篇小說(1.02A)

《同學很懊惱》1.02王家楠與黃珈藍】A


唐樓某劏房,面積約一百平方呎,住有十七歲的楠少和十六歲的妹妹家磊。


書枱在窗下、床側,主要供家磊使用,楠少不敢亂碰。清潔衣物和書簿混在一起,堆疊在床上、靠牆的那邊。洗完未乾的內衣褲會架在碌架床邊自然晾乾。骯髒的校服和上街用便服會放在大膠桶內,周末時拿到附近的自助洗衣店清潔。單位不設廚房,只有一個小雪櫃和一個半腰矮櫃,櫃面置有一個電熱水壺、一台微波爐和一個電飯煲。白飯自己煲,飯餸來自楠少兼職的茶餐廳……


「要喝水?」楠少彎身在矮櫃裡猛找,想要找出阿藍之前留下的水杯。除了水,他實在想不到有甚麼像樣的東西可以用來招呼訪客。


「不用客氣呢!當作自己的家就可以!」阿藍反客為主,大剌剌地爬上碌架床上層。她知道楠少疼愛家磊,不會為了一時便利而打亂她的下層床鋪。「過來坐!乖!」

 
「別鬧了!快點下來!」對著這個十七歲的頑皮大孩子,楠少笑了。只有跟阿藍在一起,他才感到快樂。


「你上來捉我!」阿藍賴著不走。


「別後悔!」楠少的頑皮本色被阿藍徹底挑起。純熟地爬上床,抽起被子,蓋在她身上。「將你紮成粽,焗到你滿身紅疹,又癢又難看!」


「哇!你很殘忍呀!」阿藍假意掙扎,又叫又笑。


推推拉拉,二人玩得不亦樂乎。玩著,擁著,輕吻著,熱吻著,渾身滾燙、酥麻。突然,念頭一轉,楠少馬上鬆開手,衝落床,跑入浴室。寒水撥臉,冷靜下來。


差點兒把持不住。


仔細端詳鏡中人。身高一米七,烏亮蓋耳旱髮,微啡皮膚,雙眼皮,筆直鼻子,乾癟嘴唇。脫光上衣,背脊現出一條疤痕。


三年前的楠少,正值衝動任的十四歲。他懷疑自家菜檔對面的凍肉檔行賄,食環署職員因而對凍肉檔違法棄置垃圾的行為視而不見,甚至將一切麻煩算在父母的菜檔頭上。可恨父母只懂啞忍,像奴性深重的賤人。


楠少的憤怨日益深厚,腦海裡頭的復仇計劃日趨成熟。


某夜,他潛入凍肉檔破壞閉路電視和電箱,向貨物潑灑漒水。以為神不知鬼不覺,誰料離開的時候被數個同在露天街市工作的街坊遞個正著。原來位於凍肉檔的電箱是幾間店舖共用的。電箱被破壞,相關店舖馬上斷電。加班工作的職員發現異樣,馬上聯絡凍肉檔檔主,一同前來察看……


數名大漢怒不可遏,不由分說將楠少痛打一頓,直至楠少的老爸到來斡旋。這時,楠少才得知父母早已收下凍肉檔和附近幾個檔口的「清潔費」,為大家一併處理垃圾。


「一場誤會……」老爸對著幾名大漢堆起生硬笑容,害怕得渾身震顫。


「誤會?一句誤會可以彌補我們的損失嗎?我們不能營業,少賺很多!買貨不用錢嗎?得失了客人不用賠償嗎?」眾苦主推舉凍肉檔老闆為代表,向楠少老爸追討賠償。凍肉檔老闆乘勝追擊,誇大貨物的價值和重要程度,務求爭取一個好價錢。「我答應了明天要交和牛給餐廳!生果佬的頂級水蜜桃熱壞了!海鮮檔今早才來了一批貴價海鮮……」


「別動怒……我會賠錢,但你們萬萬不能報警。」老爸鼓起勇氣,半哄半嚇地威逼大漢們放過楠少:「你們對一個十四歲男孩動私刑,肯定會有法律後果。只要你們答應不報警,那就雙方都不用吃虧:你們不用面對動私刑的法律後果,我兒子亦不需留案底。」


卷伏一旁的楠少淚眼通紅,悔恨自己的衝動連累家人。


「還好嗎?」阿藍輕輕敲門,關心問道。


「沒事。」楠少回過神,隨意吐出藉口:「少許不適而已。」


「小心身體。」阿藍抑壓不安:「你好好休息,我先走。」


「對不起……」楠少合上眼,不欲見到鏡中賤人的臉。


「無需道歉。」阿藍整理襤的校裙,梳馬尾,挽起書包,離開單位。


漫步人來人往的大街上,阿藍只感空虛。天大地大,她竟想不到自己能待在哪裡。


率先被否定的答案是「家」。她不願回自己的家,亦沒能長期逗留在楠少的家。學校裡總有一群話不投機的吵耳傢伙,顯然不是個好選擇。公園?球場?商場?快餐店?圖書館?


圖書館?自修室?


心血來潮,阿藍倏停下腳步,發現自己剛巧在巿政大樓前。就到圖書館裡頭的自修室坐坐吧。


也還真多人……


臨近年中期考,學生難免壓力倍增,自動自覺為成績加把勁。看見低頭專心讀書的靜默人群,阿藍想起班裡的亂況。竊笑的同時,驀地憶起祈祈今早提出的問題:「你有否想過明年畢業後的事情?」


阿藍找到一個向隅的座位。戴耳筒,播音樂,攤開課本,拿出筆袋。一切準備就緒,卻不知從何入手。將書本掀來翻去,偏偏定不下心神,祈祈的提問在腦海裡千迴百轉。


會花大量時間在學業上的,全是對未來抱有希望的人。他們將亮眼的成績表當作職場入場券。成績越好,就會得到更多更好的機會;前途越好,就會活得更好。這個理論容易理解,合乎邏輯。優秀的人獲得更好的待遇,很合理,不是嗎?


阿藍蔑笑。


誰是優秀的人?怎樣判斷誰是優秀的人?誰有資格訂定判斷準則?如何定下準則?


甚麼是更「好」的待遇?如何界定「好」?對你「好」是否等於對我「好」?


何謂「合理」?「理」由誰訂定?


何必為如此未來枉花力氣?


阿藍的思緒遠遠飄離。合上課本,聽音樂,罷。


休館時間,她不得不離開。是時候回家?她有點猶豫。


手提電話猛顫。是阿藍媽。


「你在哪?飯餸快要冰掉!」很吵耳,很討厭,很累人。


「圖書館。」阿藍抬頭望望殘舊的巿政大樓,沒心情挑起火頭。


「哦。」電話另一端的聲音瞬間凝住。阿藍媽沒料到阿藍交出如斯答案,一時間不知所措。「那麼……快點回來。」


掛線。



突如其來的靜默,難以言喻的寂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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