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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同學很懊惱》長篇小說(2.02A)

《同學很懊惱》【2.02阿藍的抉擇】A


「要來我家坐坐嗎?」萬料不及,冷靜過後,阿藍會首先想及自己的家。


「不怕會麻煩到……」祈祈不欲將難得的好友拖入泥沼。


「有甚麼可以比本小姐更麻煩?」阿藍拖起祈祈的手,與她相視而笑。


阿藍家在某條老舊屋邨。樓宇於七十年代末落成,雙塔式設計,中央設有巨大的方型天井,細小單位圍繞在側。祈祈小心翼翼輕倚走廊鐵欄柵,從十樓往上望。日光沒有直照入天井,整個空間異常昏暗、狹促。強大的壓逼感迎面襲來,惹得觀者哆哆嗦嗦


「歡迎光臨!這邊請!」阿藍淘氣地模仿餐廳侍應,揚手招呼祈祈入屋。


單位已有十四年沒有翻新。米黃色牆身油漆現出斑駁的霉印,廳裡有一兩塊地磚現出裂紋,天花燈款土氣得近乎滑稽。廳裡,報紙、電視遙控、紙巾盒等等小物件散落四周,混亂中隱含叫人舒的隨意。廚房沒有門,僅以一個龍門框作區隔;生銹的鐵製浴室門在露台一角,難以看清全貌;所有睡房都靠著單位內圍,沒有窗,必須用上百葉房門通風。


「又在吵甚麼?」阿藍媽揉著惺忪睡眼走出主人房,煞是尷尬:「咦?怎麼不告訴我會帶朋友來?哎呀!沒收拾,很亂……」


「伯友你好!我是祈祈!」面對陌生人,祈祈反倒伶牙俐齒:「屋子沒有塵,很清潔,不用收拾呢!」


「真會說話!哈哈哈哈!」阿藍媽眼前一亮,很喜歡祈祈的討好笑容:「要零食嗎?」


「不用。」阿藍冷冷拒絕,逕自拉祈祈入睡房。


阿藍的睡房主色調是粉藍色和雪白色,床、衣櫃、書架和書枱均是英式風格,釘滿華麗的花線。書架上排滿漫畫、雜誌和愛情小說,課本倒是東歪西斜的堆疊在書枱底。書枱面是出奇地整潔,除了電腦屏幕、鍵盤和滑鼠,就只放了一張半透明枱墊,墊下是阿藍的生活照。大多是她和楠少的合照,其餘則是與眾友的合照,不見家人或長輩的身影。


「不好意思。隔牆有耳。」阿藍一邊向祈祈解釋,一邊調高電腦音樂聲量。「房門不隔聲,牆身都是木板間出來的。」說著說著,阿藍突然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帶祈祈回家:這根本不是適合聊天的地方!


「不用不好意思!挺熱鬧,很不錯。過於寧靜的家,會很悶人。」祈祈和阿藍並肩坐在床邊,各自抱著一個軟綿綿的抱枕減壓。「其實……你和伯友……」


阿藍知道祈祈想問甚麼。對於這類提問,她大都選擇講個笑話,輕輕帶過。只有馨儀曾聽到她心裡的答案,而祈祈將會是第二個。


「可能……純粹是……一份無緣無故的執著……」阿藍吁了一口氣,準備對祈祈敞開心扉。說得太抽象,難以令祈祈短時間內理解問題癥所在。於是阿藍以一個簡單而複雜的提問作為答案的引子:「你覺得,我該成為『阿藍』,或是『媽媽的理想女兒』?」


兩者皆是,不能嗎?


阿藍是個好動活潑的女生,少許野蠻、任性、貪玩。愛吃零食和煎炸食物,不愛吃蛋,不愛吃海鮮,不愛西芹和芫茜。不愛讀書,不怕勞苦,打算畢業後當文職或售貨員,和愛人在一起租住小房子,生兒育女。子女成長離家後,她希望可以領養唐狗當寵物。聽說,唐狗的領養率比其他狗種低……


阿藍媽希望女兒是個溫文爾雅的女生,講理、懂事、成熟。愛吃有營養的食物,不偏食,不喜垃圾食物。讀書成績優異,閒時會做義工。大學時要讀醫科,最好是婦科或中醫。畢業後當醫生,自救救人。嫁個律師或老師,賺錢買樓,生兒育女。阿藍媽會替夫婦二人帶小孩,好讓二人能少個掛牽,專心事業……


現實中的阿藍和阿藍媽心目中的理想女兒,走在兩個截然不同的路向。


和大部份孩子一樣,阿藍兒時曾努力迎合父母,希望他們高興。她努力讀書,卻只能在級末位置徘徊;她忍痛順從父母,丟棄她心愛的玩具車,沒趣地扯著膠面芭比娃娃的長髮舞來舞去;她減少吃薯片,轉而吃營豐富的蛋……從來沒有大是大非,純粹的輕微不協調。是心頭上的一根刺。說不上討厭,說不上痛,偏偏就是痕痕癢癢。


年紀漸長,阿藍訓誡自己:「不就是些小事情!何需介懷?長大成人,絕不能再耍小孩子脾氣。要懂事!」


要懂事!要懂事!要懂事!要懂事!要懂事!


阿藍媽認為女星B小姐很漂亮,阿藍認為B小姐不美麗。


B小姐怎會不美麗?」阿藍媽為偶像抱不平。


B小姐的樣子比較英氣,像男人。」阿藍試用比較平和的字眼表達意見。


「怎會像男人?她的身材比你還好!」阿藍媽揶揄阿藍。


「身材好,不代表樣子美麗。」阿藍和阿藍媽同樣倔強,不輕易妥協。


B小姐是公認的美女。這是事實!」阿藍媽覺得女兒和自己命格相剋,諸事相沖:「你分明在鬧脾氣!」


忍忍忍忍忍,忍得了多少?本不欲為雞毛蒜皮小事而動氣,惟當日積月累的不滿與磨擦被牽動,誰又忍得了口?


「誰叫你野蠻?」阿藍開始控制不了嘴巴。


「我哪有野蠻過?」阿藍媽不喜女兒以此態度對她說話:「公認的『美』,只有你說『不美』。還不是鬧脾氣麼?」


「『美』和『不美』是主觀標準,因人而異。」阿藍據理力爭:「你不能因為我和大部份人的選擇不同,就判定我的看法是錯!」


「難道大部份人錯,只有你是對?豈不是說不通?」阿藍媽勞碌一輩子,全副精神花在賺錢養家,少有接觸虛無的概念,難以理解阿藍的說話。


她那一輩的人,想法很簡單:「有」飯吃或「無」飯吃。哪有年青一輩那麼多想法,講求甚麼飯味、飯香、質感、品種、混米、營養、產地、有機……無聊!多餘!


阿藍憶述了很多微不足道的小事情。事情普通得每個家庭必定會經歷過。結果的迥異,很視乎當事人的心態和處理手法。阿藍和阿藍媽同樣放不開,渴望對方認同自己的想法。討論因而變為爭論,開放式的結論變為二元對立的爭持。


「最好的結局,當然是『既是阿藍,又是媽媽的理想女兒』。但兩者偏偏不能融為一體:差別太大,沒能找到平衡點。」理想與現實的落差令阿藍心力交瘁。將心比己,阿藍相信阿藍媽亦同樣很頭痛。二人沒能選擇對方,均是受害者。恨不來,也愛不了。「既然在原生家庭不快樂,倒不如另組一個新家庭。既然沒能選擇父母,那就盡力選擇伴侶。」


祈祈恍然大悟:「你對楠少抱有很大期望?」


「對。」阿藍不自覺將抱枕擁得更緊:「不過我近來發現楠少曾經發生過一些不愉快經歷,有心理陰影,令他未能放膽去愛。」


「你擔心他自覺配襯不起你,提出分手?」聰慧的祈祈一語破的。


阿藍點點頭,憶起楠少剛才發抖的模樣,不禁黯然垂淚。「我相信楠少是真的喜歡我,但我也知道那個心結對他影響深遠。」


二人沉浸在音樂當中。阿藍的音樂清單裡有百多首浪漫情歌,古今中外,一應俱全。多麼恬靜的時刻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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