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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異蟻想》【修訂版】短篇小說(02)

《異蟻想》【修訂版】(02)

辦公室裡,午飯時間。
  

為節省資源,部份天花燈盤會被關掉,空調溫度亦會被調高至攝氏二十五度。辦公室頓時暗了大半,空氣變得侷促,稍帶窒息感。屏風隔開留在辦公室用餐的同事們。大家留在自己的座位上用餐和消遣。

  
甲小姐正在上網看劇,劇情不外乎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催淚套路;乙先生在打盹,鼾聲像豬嚎;丙小姐上網找外遊地點的資料,不自覺地笑不攏嘴;丁先生仍在享用他那巨型飯盒。飯餸在膠盒裡大半天,質感甚為軟糯糊漿,略帶病態的慘白;戊小姐…

  
我背靠軟綿綿的咕𠱸安分地半躺電腦椅上,披著薄外套,呆望兩呎乘兩呎的石膏板天花發呆。我頭頂上的石膏板板塊看來是最大最方的,望去辦公室盡頭,那邊的板塊似是細小的梯形。天花骨為平白的天花畫下美麗的距離感。雖偶有幾個仍然亮著白光的燈盤作調劑,可惜無補於事,冰冷不減。一格一格的,人工化的,機械似的。

  
大家是披著有機表皮的機械,是螞蟻。具有個人特色的面目逐漸模糊起來,倒模一樣,沒能分辨你我他。當大家企圖以不同的方法去活出自己的生命,卻渾然不察那套被植根腦袋的思考模式。千迴百轉,最終仍然盲目地將畢生奉獻予族群勞碌營役,換來兩餐吊命。未死,就可以繼續奉獻,沾沾自喜說:我的生存真有意義!

  
驀地,一隻抬著餅碎的螞蟻在我手背上。生起憐意,我把手輕輕放在枱面上,讓牠自然而然的爬走。看著和牠的意義消失在牆角縫隙,我感到自己也隨之隱去

  
屏風後埋首工作。

  
指頭飛快在鍵盤上舞動,噠噠作響。

  
字細如蟻。

  
細蟻作字,以極其扭曲的姿勢被鍵死在螢幕的白頁上,僵硬不動。扮字,扮文化,扮民主,扮自由。明明天生就是當奴的材料,擺脫不了基因裡的奴性,偏偏硬要扭曲真我。無他,只為說來動聽、看來美妙。看!以生命構建的字體果然不同凡響!

  
我嘴角上揚,內心舒爽。鍵.死.牠!

  
一陣濃郁的俗氣香水味忽爾從遠處傳來——女上司人未到,氣先到。「你!」她來到我的身旁,怒氣沖沖,乾脆利落地將厚厚的文件拍在我枱面:「怎麼可以錯得這樣離譜!」塗了桃紅色甲油的右手食指指甲連環使勁戳向「錯處」,戳出幾個嚇人的微坳。

  
我托托沉重眼鏡框,將礙事的長髮架在耳背,湊近細看可憐的錯處:「這個銀碼是依據乙先生給我的數據填寫的…」我熟練地從旁邊的文件盤抽出黃色的文件夾,拿出乙先生給我的紙頁,遞給上司看。怕她看不懂,我還在旁給她詳細解釋。

  
女上司臉色玄青,瞄向乙先生。乙先生馬上上前辯解,推說是戊小姐的解說誤導了他。戊小姐想了想,將責任卸給甲小姐。甲小姐不加思索,將丁先生拖入這趟渾水中…兜兜轉轉,矛頭竟指向女上司最初發出的某個指令。

  
上司老羞成怒,當眾將我罵個狗血淋頭。同事們心知錯的不是我。無奈,他們違逆不了奴性的感召,對不公不義變得麻目,齊齊目送我上斷頭台。繼而將這粉飾為必然的事情、生存的定律,沒人需為此生起歉疚或同情,省下道歉或安慰說話暖肚

  
我的思緒出體神遊,繞著女上司打圈飛,帶笑靜觀她的醜態。時間流動減慢,以便思緒看清每一細節。脹紅了的大塊肉臉上,是奇大的圓眼。搽了桃紅唇膏的兩片薄唇毒辣不饒人,兩隻大牙間,偶爾噴出臭人的唾液,向眾奴傳遞指令。碩大體型冠絕全公司,特別是腹部和臀部,肉騰騰的、圓潤的,該是很好生養,能夠百子千孫…

  
漸感沒趣,我的思緒先行遠飛,飛至女廁去。靜待。直至麻目的身體前來會合。

  
心神合一之際,一隻大蟻湊巧路經廁格。我毫不猶豫指按扁牠的頭。頭部受壓向下栽,肉騰騰的、圓潤的腹部反倒順勢往上翹,幼小的觸肢連掙扎的時間也沒有,就此永遠凝住。

  
詭異的快意透徹全身,毛管直豎,頭皮發麻。

  
笑了。為牠的遭遇而笑。

*****(待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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